窗户。
我数着他中山装少了的第三颗扣子,那是有一年除夕他替我挡锅炉爆燃时崩飞的。
我忽然想起,他陪我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那个下午。
我问他:“人死了以后,会去哪里?”
以前每次我说到类似的话题,他都会想方设法地安慰我,让我好好活下去。
可这一次,他沉默了一会儿,回答说:“不知道。”
他反问我:“佳音,你害怕吗?”
我点了点头,又笑了:“我怕黑,也怕冷,还怕一个人孤孤单单的。”
他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,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身体里一样。
“别怕,佳音,”他轻声说,“下辈子,换我来等你。”
娟子和厂里人都来看过我,他们带来一些自家种的菜,还有一些土鸡蛋,还说了很多宽慰我的话。
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人,现在看我的眼神里也充满了同情和惋惜。
我躺在床上,感觉自己的生命力正一点点地流逝,像沙漏里的沙子一样,一点一点地,慢慢地,漏光了。
输液的药水,一滴一滴,顺着管子,流进我的身体里,但我早就油尽灯枯,留不住了。
死得那天,娟子哭着把一个搪瓷缸摔在地上,碎片溅得到处都是。
“陈卫东把你爸的抚恤金全放在这儿了!”
缸底粘着的票据存根飘了起来,在煤灰里打着转。
弥留之际,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轧钢厂的澡堂,氤氲的水汽中,陈卫国隔着雾气递给我一块肥皂,他的手上沾满了机油,混着硫磺皂的气息,在瓷砖墙上勾勒出两个依偎的影子。
爸留下来的那块老怀表,不知什么时候停了,永远地停在了四点十五分。
表盘的裂痕里,仿佛长出了青苔,又像是爬满了岁月的皱纹。
冥冥中,我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回到了爸妈还在世的时候。
爸妈站在院子门口,微笑着向我招手,陈卫国就站在他们旁边,还是我记忆中年轻的模样。
我愣了一下,然后笑着朝他们跑去,越跑越快,越跑越快……